Chapter 32

挑來選去，鹿呦呦一家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個最簡答的方案——跟隨高岑岑的腳步，前往西方資本主義大本營，德國。

都是十分挑剔的中國胃，何瓊怕家裏這倆下館子都愛吹毛求疵的敗家玩意，吃不慣德國的香腸烤肉大牛排，特地在行李裏塞了一堆方便面。

沒想到頭一天到地方，高岑岑就十分闊氣地帶著他們去中國城裏吃了一頓味道還算地道的火鍋，除了價格貴，沒毛病。

何瓊那一箱方便面淪為笑柄，被父女兩人搬到餐桌上當飯後甜點，說得高岑岑哈哈直笑，摟著氣呼呼的何瓊道：“給我留著吧，阿姨，我偷懶的時候可以吃！”

何瓊板著臉指著狼狽為奸的父女倆，說：“瞧瞧，還是我們家岑岑心疼我，你們兩個白眼狼，也不想想我這都是為了誰？”

高岑岑給何瓊碗裏夾菜，又朝著鹿呦呦擠眉毛：“多吃點，不然一會兒晚上回去還要給你煮泡面。”

鹿呦呦一口豆芽全獻給了桌子，抓過紙巾按臉上，含糊道：“媽，你可聽見了，這次是岑岑先挑事，我可什麽都沒說啊！”

高岑岑搖搖頭，喊過服務生來擦桌子，對鹿呦呦說：“你也就嘴上厲害，講話從來不過心，把我交待的事都忘了吧？”

鹿呦呦還真是一頭霧水：“什麽鴨？”

高岑岑嘖嘖：“程鳴啊，講好幫我好好照顧他的，這次你們過來，怎麽不把他也捎帶著請回來？”

桌上原本氣氛極好，高岑岑一提這名字，所有人當即就安靜了下來。兩個家長到底見過大世面，一陣拘謹後很快恢覆常態。

何瓊給老公夾菜：“吃啊！”

鹿爸爸沾點肉醬：“嗯，味道不錯。”

鹿呦呦給高岑岑遞眼色，語氣隨意：“家庭出游，沒事兒帶外人幹嘛。你這朋友又不是斷手斷腳，沒有我，就不能照顧自己了？”

高岑岑體味過來，迅速掐斷了這話題，說：“是，小姐，你批評的有道理……那一會兒，小姐還想去哪轉轉？”

鹿呦呦翻白眼：“窮鄉僻壤的，有什麽好轉，趕緊回酒店睡覺。”

高岑岑重又笑起來：“說你胖，你還喘上了，沒聽說嗎，現在‘小姐’這個詞不是稱謂，是職業。”

鹿呦呦一拍桌子：“爸、媽，你們聽見了啊，高岑岑現在可學壞了！”

鹿氏夫婦一笑而過。

一連幾天，高岑岑親自駕車，帶著鹿家三人把周邊都玩了一趟。

盡興的同時，大家心裏各有各的疑惑、何瓊就不止一次問鹿呦呦，說高岑岑女朋友呢，來好幾天連個人影都沒瞧見，這兩人別是鬧掰了吧？

鹿呦呦一臉的不屑，說：“何瓊女士，你身為一個人民教師，能不能別老這麽八卦，她就不能生病了，功課繁忙了，一定要陪著你才行是吧？”

何瓊點頭接受，半晌才回過神來，教訓道：“怎麽跟你媽說話呢，你也改改口頭禪，‘人民教師’怎麽了，‘人民教師’就不能八卦了？”

鹿呦呦嘿嘿笑：“那可不，人民教師可是每個孩子心目中的神啊，當我有天知道老師居然還會拉屎放屁的時候，幼小的心靈簡直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何瓊一腳踹上她屁股：“去，一邊去！”

插科打諢可以，真的冷靜一想，這事確實透著蹊蹺。特別是當鹿呦呦向高岑岑問到這話題，卻被他打岔的時候，她更加意識到這兩人間出了問題。

不過高岑岑畢竟技高一籌，打岔的話題提得讓鹿呦呦無法拒絕，他一問：“你跟程鳴到底怎麽了？”她就開始忍不住打開心底的水龍頭，讓滾滾傾訴欲流淌了。

“就那樣。”鹿呦呦倚上欄桿，半邊身子掛出去，看下面清澈的湖水：“純潔的同學關系唄。”

高岑岑說：“不盡然吧，程鳴這兩天快把我電話打爆了，一個勁問我你是不是在這兒，為什麽不給他電話——”

鹿呦呦一下站直了，按著他胳膊說：“那你跟他說什麽了？”

高岑岑就這麽看戲似地看著她，看得她面紅耳赤臉掛不住，他這才說：“還說是同學關系嗎？你也是的，出來幹嘛不跟他說一聲。別跟我說你著急，你窮你沒開國際漫游。路上那麽多wifi，你給他報個平安不行嗎？他找你都快找瘋了。”

鹿呦呦又站回那欄桿邊上，低著聲音道：“現在呢？”

高岑岑說：“還在忐忑，還在不安唄，知道你過來之後，恨不得立馬打飛的趕回來，我勸了幾回才堵住。這幾天，你爸媽一直跟著，我又不好讓你接電話，他現在難過得很。”

“你千萬別讓我接電話！”鹿呦呦又急又氣，一腳踢上面前的金屬桿，說：“傻子，這樣溜他還不知道退縮，非要我把話挑明了才行是吧……我偏不讓你如願！偏不！”

“他到底得罪你哪兒了，你要這麽懲罰他？”高岑岑小心看了一眼身後忙著拍照的鹿氏夫婦，回頭對鹿呦呦壓低聲音道：“叔叔阿姨他們怎麽好像也對程鳴很反感，上回提了一次，表情到現在我都還記得。”

鹿呦呦咕噥著沒什麽，眼巴巴看著高岑岑道：“你能不能幫我跟他說一聲，我跟他是沒可能的，讓他別再圍著我轉了，學校裏有那麽多漂亮姑娘，在排隊等著他呢。”

高岑岑一陣無奈的笑，說：“你還真是個孩子，你能不能用大人的方式來解決問題，而不是用這種方法來逃避啊？這種話你要說自己跟他說，我才不給你們做傳話筒。”

鹿呦呦著急：“求你了！我真的不能跟他見面！”自高岑岑兜裏傳出一陣音樂聲，他手一攔，要她先別說話，掏出手機接聽來電。

鹿呦呦原本只是無意地看了下那屏幕，卻沒想到被上面宋體的“程阿姨”三個字當場擊中，一時間耳內嗡嗡作響。

是她嗎？

掛斷電話的高岑岑給出了答案：“程鳴媽媽，現在也算是我導師了。下午可能沒辦法陪你們，約了她在市裏吃頓飯，有些事情想談。”

鹿呦呦脫口而出：“能帶我一道去嗎？”

高岑岑：“啊？”

鹿呦呦抓抓頭發，說：“主要是我想去市裏逛一逛，買點東西，同學們都讓我搞代購呢。來這些天，都沒能逛街，所以……你看呢？”

不管理由聽起來有多蒼白無力，鹿呦呦最後還是跟著高岑岑一道坐車去了市裏。路上兩人聊天，話題總離不開剛剛來過電話的這個人。

程鳴說因為隔著程鳴這道關系，她對自己一直很是照顧，除了學業上的幫忙，還邀請他去家裏，為他做過好幾次大餐。

鹿呦呦不由讚嘆：“她可真是厲害，在滿是洋鬼子的學校裏做到教授。”

高岑岑意味深長地說了句：“家庭和事業，人總要占一樣吧。”

鹿呦呦點頭：“所以她這種家庭事業兩不誤的，就更加厲害了。”

高岑岑看她一眼，問：“語文沒學好吧，誰跟你說她家庭事業兩不誤的？”

鹿呦呦臉上一麻，張圓了嘴巴緩過半天，這才找回神智問他：“打什麽啞謎呢，你的意思是……程鳴爸爸媽媽分開了？”

高岑岑點頭：“嗯，早幾年就離了，不過體面人辦體面事，都說並沒有什麽經歷什麽波折，非常和平地辦理了手續。”

鹿呦呦追問：“怎麽可能，他們為什麽要離婚？”

“男女之間的那點事，有什麽不可能的？”他盯著路況，眼睛裏卻是空空的，說：“還是為了孩子的事吧，你應該知道程鳴丟了一個妹妹吧，一般這樣的家庭都很難再維系的。”

鹿呦呦兩手攥得緊緊，身上一陣涼一陣熱，還是那個恰如其分的形容：“傻子，他們一家都是傻的吧。”

古人說近鄉情怯，但沒有人告訴鹿呦呦，預見將與故人見面也是一件很是艱難的事情。

還沒有真正見到人，然而只要一想到與她咫尺之遙，一股強烈的壓迫感便籠罩四周。肺裏的空氣一點點出來，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高岑岑與她在街角分手，說：“路上小心安全，別走太遠，就在這附近逛逛好了。隨時保持電話聯系，我用不了多久就出來找你。”

鹿呦呦說：“放心吧。”可是一點沒有要走的意思，兩只眼睛忍不住往餐廳裏飄，期待又害怕與一雙眼睛相對。

街邊一輛出租車停下，自上面走出一個十分消瘦的女人，剛一下車，她便與高岑岑很親切地相互打招呼，問：“怎麽不進去坐著呢？”

鹿呦呦更是腳下生根，牢牢扒住腳下上了年紀的水泥石板，瞪著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來人。

她穿無袖及踝的長款連衣裙，拎著一個老花圖案的手包，仍舊是優雅的，卻了無生氣，像一朵開在罐子裏的假花。

她老了許多，不見以前飽滿的雙頰，圓潤的下頜，說話也帶著老態，喜歡壓著聲帶，放沈聲音。

鹿呦呦幾乎無法將她與記憶裏的那個人相比對，她那時愛穿顏色鮮亮的漂亮衣服，沒事會去發廊盤個新潮的頭發，也會中氣十足地對著丈夫大喊：“我見不得她哭！”

可高岑岑向她引見的時候，分明說得又是：“這位就是程鳴的媽媽，也是我現在的導師，劉教授……呦呦，喊人啊。”

鹿呦呦回過神來，說：“劉教授好，我叫鹿呦呦。”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很好聽的名字，巧不巧，我兒子的名也嵌在裏面呢。”她很溫柔地笑，說：“喊阿姨吧，別見外。”

鹿呦呦咬了咬下唇，改口：“……阿姨。”

劉慧茹笑著點頭，客氣道：“岑岑，你妹妹吃過飯了嗎？沒有？唉，你這個哥哥不稱職，讓她跟咱們一道吃吧，多個人也熱鬧點。”

高岑岑去看鹿呦呦，鹿呦呦擦了下眼角，說：“不用的，我來的路上吃了挺多東西，現在一點都不餓，而且我急著去買東西，還是你們倆一起吃吧。”

“真的？那倒不好拘束你了，不過想想也是，跟我們這種年紀的人吃飯，是很沒意思的。”她向前一步看她，說：“你怎麽了，眼睛紅紅的。”

鹿呦呦連忙深呼吸幾口，說：“沒事，風太大了，嘿嘿嘿……”她撞高岑岑一下，說：“岑岑，我先走了，阿姨你慢慢吃，再見！”

劉慧茹跟她招手，說：“再見。”

鹿呦呦剛一回頭，聽見劉慧茹在後輕聲問高岑岑：“你妹妹真的沒事吧，看著有點不太對勁啊。你要不要去陪陪她，我們可以改天再約。”

高岑岑說：“沒事兒的，她從小就是怪裏怪氣，兼打不死的小強。”

劉慧茹呵呵笑起來：“有你這麽說妹妹的嗎，不過說起來真是奇怪，我雖然頭一次見她，但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可能這就是有眼緣吧。”

鹿呦呦捂著臉，鉆進了隔壁的一家百貨商店。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